闲谈,开口时语气还带着直接的命令意味:“听闻今日朝中你驳斥了你叔父,挑一日去向他赔礼道歉。”
他身侧的裴瑾瑜如他一般身着三品以上重臣才有资格穿戴的紫衣,佩金鱼袋,一张冰霜般的脸上此时并没有什么表情:“裴相慎言。”
裴瑾瑜连看他一眼都不曾,语气冷淡至极:“边境要事事关重大,户部尚书所言并不合理,中书令与尚书令有辩驳之责。”
裴鸿煊为相十数年,即使如今告老并不会每日上朝,也是位高权重无人敢与他争锋,此时却被自己的儿子不留情面地反驳,自然心中不满。
他只把手里的茶盏不轻不重往桌面一磕,寂静的室内气氛便紧张起来。
这位裴家的家主,大秦的裴相缓缓开口:“家族庇护于你,给你锦衣玉食,世家高位,你必要回报家族。”
裴鸿煊并没有把这年轻的中书令放在对手的位置上,只是当作一个不怎么得力的手下一般训诫: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若你不懂得如何维护家族利益,本相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。”
他语气之直接,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位及从一品的重臣大员,不是能与他裴鸿煊一般站在文臣首位的中书令,只是一个不听话的,随时能换掉的顽劣孩童。
裴瑾瑜早已料裴鸿煊会与他谈什么,此时声音冷若寒冰:“身在高位,必行高位之责,岂敢汲汲营营为私利苟且。”
裴相面色沉黑,此时也不再与他打哑谜,断然道:“高位?若没有裴家,你如何当得上太子的伴读,谢时的学生,何来的今日高位!你在朝打压兄长,驳斥叔父,是不是没把我裴家放在眼里!”
裴瑾瑜沉默一瞬,忽然嘴角微微勾起:“太子伴读,太师之徒,中书令之位……”
他眸子里一片浓重的黑暗,声音却平静淡漠:“裴相难道忘了今日的位置,是怎么得来的。”
一直稳坐于太师椅的裴鸿煊勃然变色,起身时价值千金的骨瓷杯自他手中摔落于地,滚烫的碎瓷溅到裴瑾瑜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,划开一道猩红的血痕。
裴鸿煊一贯运筹帷幄的神情破裂,连额头都暴起了青筋,怒喝一声:“逆子,尔敢出言不逊!”
分外年轻的当朝中书令却对他的怒火面无表情,一字一句道:“裴相今日地位之下,垫的是慎靖长公主一条腿,我裴瑾瑜一条命。”
裴鸿煊仿佛被无形之中的存在掐住了脖子,无法发出丁点声音。
他面前的人目光森寒,乱世初临时那个被他踹下马车的小小孩童早已变成恶鬼爬回了人间,寄居在这具成了人的壳子里,穿过二十年的漫长岁月再次看着他。
他以为这个孩子早已经忘了。
忘了是谁把他踹下了逃亡的车架,忘了他作为一个父亲,将自己的儿子丢给嗜杀成性的叛军的恶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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